山川月亮

又是阳光很好的一天,沈已经是许久未得闲暇了,孙子也不用她哄了,早已成长到可以独自去外地念书的年纪了,儿女也拉扯大了,不是那些年为着几亩地早晚耕种辛劳的光景了,现在在这个小城里,她不是七儿,不是沈太太,是一个没人知道名字的富庶的老人,借着儿孙发达的光景在海边的小镇度假,临海的二层小楼,一个手脚灵便的佣人,定时检查身体的私人医生,和一个年迈的沈。

   海边的风总是温柔的,但是是那股子咸湿的味道,恨不能融进你的骨子里。她迷迷糊糊的在院子中寻了个座椅躺下。忽而听到不真切的一声七儿,人说父母的声音就是停留在你记忆中最温馨的那个时候的样子,这声音便是母亲唤着晚归的七儿回家吃饭的声音。那样充满着温柔但是又朴实的声音。蹦蹦跳跳的回去那个茅草屋,河边的鸭子悠然的划出荡漾的波纹,那盏吃饭做活时才会点起的煤油灯已经被油烟熏得泛起了陈迹。爹刚从农活里抽身,母亲夹着没有什么油水的饭菜就这样一言一语的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光景,母亲熟练的纳鞋底,爹就着煤油灯看着破旧的书,这书还是村头的先生那里借来的,不过是庄稼人在繁杂农务之余一点清寂的读书时光,爹是清末生人,从没去过书堂,只是有着一个没落贵族出身的母亲和一个中过秀才的爹,在农务之余学得几个字,后来到年龄,过着那个时代乡下人该有的生活,寻着十里八乡某个相合的女子,就这样娶妻生子悠然重复着这个土地上的祖辈的日子。沈好像有点清醒了,记忆中父亲在那年不知是什么革命中,为了护住一个流浪的孤儿,早被其他人混乱中打死了,母亲早早改嫁不知为何,却在年迈之时,想起母亲唤她回家吃饭的情景。

又是一个昏暗的过道,仿佛看见一艘艘的船顺着白河飘着,就是在河上她脸色苍白的躺在船舱上,十分瘦弱至于苍白,手腕细的挂不住一个玉镯。照说在这个破旧的环境里只是一个玉镯,似乎却也清贵的和周围环境不相容。这是一个人用命换来的玉镯,那年战乱她爹在逃亡时护住一个孤儿却不幸被人流踩踏致死。孤儿稍长他几岁,二人拉扯着相伴长大。那是个会在河水里摸鱼,划得一手好船的精壮少年。没饭吃的时候,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偶尔一些野菜也是在贫寒的年代过出了欢喜。二人拉扯至二十来岁,准备定亲,男子为给沈买个玉镯子,提前支了钱,约定去船上卸货做个三个月的苦力,就可回去成亲。卸货的重物在一个傍晚骤然倾倒,愣是压死了一个壮年。沈便投水想了却一命,谁知被人救起,还带着这玉镯,终是没有福气,细弱的手腕挂不住一个玉镯。

 

恍然变冷,原是没得生计去了保育院帮忙看护孩子的沈。这都是无父无母没有名字的孤儿,因着当地一个善人建了保育院,雇人看护孩子,她便飘落至此。一个孩子眼睛黑黑亮亮,沈大概时想着若是那少年没死,自己与他的孩子也该是这个模样。于是,心中升起一股子柔情,对这孩子便与其他的孩子稍稍不同,多出一些柔情爱意。末了孩子争气,拉扯了十年,后来入了学堂,竟成为保育院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孩子。孩子大了,沈老了,接她出去赡养。孩子的孩子,叫沈一声姥姥,因着多了一丝真意,不曾婚嫁的沈,做了妈妈做了姥姥。借着儿孙的发达与尊敬,在人世间活着也有八十年了,还能再这样宁和的午后做着往事的梦。

 

有人声道“沈老太听说昨个死了,一个人在院里,草草埋了”

真是作孽“生于富贵人家,嫁得美满姻缘,儿孙满堂。却一个人死在小城破旧得家属楼里。又有一人道”谁叫儿孙不义,丈夫早死,父母离弃,还不如自己一人过活“

原是贫穷但有过温暖家庭,丈夫早逝但互相深爱,儿孙非亲生但承欢膝下,这是沈在弥留之际得一个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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